美咲007

【薛晓】愿晓

最痛的,不是不爱

而是不晓

(一)

晓星尘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光明会是以一缕孤魂的方式。然而出现在他视野里的第一个人,就让他恨不能舍弃了这份光明。

此时的薛洋正单手托腮坐在桌边,一脸百无聊赖地盯着面前的床榻,而床榻之上正躺着晓星尘的尸体。

晓星尘看见自己,本能地愣了一下,可很快,那些临死之前的记忆,走尸,拂雪,宋道长……晓星尘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疼到破碎了。他想要逃,可是最终他绝望的发现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锁住了,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办法离开薛洋所在的位置超过五丈。于是他只好死死地闭着眼睛,不想再看见那个人哪怕一眼。直到他突然听到了非常激烈的打砸声,以及急促的喘息声,睁开眼,那张扭曲到难以置信的疯狂面孔让晓星尘控制不住地去想:这是怎么了?这个问题在他看见薛洋背起自己的尸体,一边走出门去,一边像疯子一样碎碎念着:“锁灵囊,锁灵囊。对了,锁灵囊,我需要一只锁灵囊……”时有了答案。

原来他是知道了我的魂魄已经碎了。

可我明明连碎灵符都用上了,却还是留在了这世间,还被困在了他的身边。晓星尘实在不明白为何造化要这般戏弄于他,是嫌他被折磨得还不够多么?!

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也不一定,是他作为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包括自己的挚友在内的凶手应该付出的代价。只有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晓星尘才能勉强维持自己,不在下一刻发疯。

(二)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晓星尘仍旧时刻紧闭双眼,忍耐着自己的魂魄不得不与薛洋如影随形的现状。他一边忍耐,一边盼望着这缕魂魄能早些消散,自己能永远消失。这让他根本无暇顾及薛洋带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把他的尸体安置在了什么地方,期间总是喃喃自语着什么。

“阿箐,你跑什么?咱们好久不见了,你不想我吗?”一听到阿箐,晓星尘顿时悚然,他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去看,可是来不及了,在他本能睁眼的刹那,阿箐被刺瞎双眼,拔去舌头的画面就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因为我落得这样的下场?!

晓星尘痛苦地呐喊着,只可惜,魂魄是发不出声音的。

那一刻,晓星尘第一次感受到了,对一个人的恨意可以刻骨铭心到什么程度。他望着薛洋,心里全部是对他的诅咒:为什么你还能够好端端地站在这?!为什么你还没有得到你应有的报应?!然而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属于这个十恶不赦的人的报应早就开始了,眼前这个所谓的好端端的一个人,其实早就坏掉了。

而让晓星尘绝望的是,目睹阿箐的死亡竟只是命运对自己凌迟的一个开始,在薛洋彻底将义城变为一座死城之前,上千人的惨叫声,包括了这两年来渐渐与他们相熟,逢年过节也会送些东西过来的街坊邻居的惨叫声,始终回荡在他的耳边。纵使晓星尘用尽全身气力紧闭双眼,也还是能无比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已经置身于炼狱之中。

这条路大概不会有尽头了。他叹息道,心中认定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里,所能做的只有被迫见证薛洋制造的一场又一场屠杀。

而他已经不想去探究原因。

(三)

可薛洋再也没有踏出过义城。他布下了无数阴诡的阵法,将整座城囚禁了起来,连同他自己在内。

他没日没夜地钻研着金光瑶带来的夷陵老祖的手稿,仿佛陷入了某种狂热。

他究竟怎么了?

晓星尘终于还是在心里问出了这个问题。这样的疑问让他在感觉到自己周围竟不再有薛洋修炼时散发出的阴狠厉气所围绕时,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个让他感到截然陌生的少年。

确实,他憔悴了许多,瘦弱了许多,但对于晓星尘而言这并不是这个人身上最令人费解的变化。毕竟此时的薛洋,正单手撑在棺材边上,俯视着躺在棺材里的人,另一只手缓缓落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人的脸庞。

“道长,道长……”

大概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站直了身子,走到桌边,拾起了桌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那是一袭白衣。

随后他又取下发带,走至镜前,将自己的长发梳理至一丝不乱的样子。最后他取出了一条白布,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阿洋,我回来了。”面对着一面等身镜,那个少年轻声说道。

晓星尘愣在了原地。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然而这个念头太荒谬,太可笑,也太可怕了,于是他狠狠地将那个念头摁了下去,同时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怎么可能……”

此时距离晓星尘自刎,刚过一年。

而晓星尘想象不到,这样暗无天日,压抑死寂,失控疯狂的日子,将会被写进这个一举一动都能做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余生的每一天。

(四)

两年了。

三年了。

四年了。

五年了。

六年了。

七年了。

八年了。

在薛洋的意识里,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从前他能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七岁那年断了指,十二岁那年终于可以一个人打残一群客栈里的打手,十五岁那年结识金光瑶,十七岁那年与晓星尘初见……

从前的他,对于时间的流逝,一直十分敏感。因为每过去一段时间,他都能意识到他又向上爬了一点,离那个在长街上捂着残缺的左手,哭得撕心裂肺的自己,又远了一些。

可如今,太阳的东升西落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不记得自己在这义城里守了多少时日,又或是具体做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失败了,又失败了,晓星尘的魂魄始终没法修补。

他只在乎这一个结果。

有的时候他真的累极了,灵力已经透支到极限,这时候他也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寻些法子来解闷。比如换上晓星尘的衣服,背上霜华,蒙上眼睛,冷不防地凑到阿箐的魂魄跟前,用晓星尘一贯的温和轻柔的声音唤到:“阿箐。”

开始几次,阿箐都会在一瞬间哭出声来,恨不得立刻扑进所谓“道长”的怀里,可当她发现这居然只是薛洋的恶作剧的时候,她一下子被气得浑身发抖,嘴里止不住地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对薛洋的咒骂。后来她只要再看见薛洋扮成的道长,就会飞快地躲远。于是薛洋只好用符咒将她困住,一点点地逼近她,笑着问道:“怎么样,阿箐?很像是不是?你说如果他也在这,会不会也被吓一跳?他一定不相信,我可以完全代替他,活在这世上。”

而就在他身旁的晓星尘听到这一句,眼睫一颤,但终究没有睁眼。

是的,从那个夜晚开始,他便再没让自己睁过眼了。

一天天,一年年,他不忍看,也不敢看。

哪怕明知道无人能看见他,却始终害怕自己的某些情感,会透过眼神,流露出来。

他对不起那些受他连累的人们,更对不起阿箐和子琛。

可他控制不了。

(五)

“成功了……我成功了!!”薛洋迫不及待地冲至晓星尘的棺材前,用力晃着他的肩膀。“听见没有,晓星尘?我成功了!很快,只要等小矮子带着保魂丹过来,你就能醒了!而且,而且……”

而且你不是作为凶尸醒过来,是能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活过来。

也许真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又或者是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想给这个人,这座城一个了断。然而老天又是公平的,就在金光瑶抵达义城的前一天,魏无羡和蓝忘机一众也到达了义城。

“还给我!!!”

那声呐喊终究是过于撕心裂肺,晓星尘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得发痛,他没法在这样的时刻不睁眼,可他看到的却是薛洋的一整条左臂,被一瞬间砍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那些喷涌而出的鲜血,晓星尘告诉自己,这是这个人应有的结局。可还是有一种痛楚席卷了他,似乎要将他撕裂开来。

后来传送符的火光亮起,与此同时竟还有一个神秘之人的身形忽然出现。他出手极快,其诡异的身法让蓝忘机都一时间猝不及防,原本置于袖中的那只锁灵囊就这样被抢了过去,被传送符一并带走了。晓星尘心头一紧,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同薛洋一起被传送走,而是留在了原地。

此刻他微微了然,看来自己现在的形态是受残魂羁绊,没想到这种只在残破古籍上记载着的罕见之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问题是装有自己最多残魂的锁灵囊都已经被传送走了,眼下此处究竟还有什么会承载有他生前的魂魄呢?

就在他茫然之际,恰看到不远处的魏无羡正冲着薛洋的断臂蹲下身去,想要掰开那只手。

晓星尘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这只手的拳头捏得非常紧,魏无羡用足了力气,才一根一根地掰开来。掌心里,握着一颗糖。这颗糖微微发黑,一定不能吃了。被握得太紧,已经有些碎了。

幸好,魂魄不会掉眼泪。

晓星尘一边想着,一边把头别了过去。

(六)

薛洋忽然发现,自己的每一次濒死,都是如此的不甘心。明明只差一点,就能闪开那辆疾驰而过的马车,明明只差一点,就能从灭门的案子里全身而退,明明只差一点,晓星尘,他的道长就能够……

不!他不能死!最起码不能现在死!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能复活晓星尘,他怎么可以现在就死?!

金光瑶看着请来的大夫在一旁拼命地给榻上的人止血上药,心中其实早已不抱希望。他望着自己手中刚从蓝忘机那抢回来的锁灵囊,忍不住悲从中来。可他一口气才叹了一半,忽然就听见大夫喜出望外的声音:“醒了!大人,这位公子醒了!”

“什么?!”金光瑶立刻凑至塌前,只见塌上之人明明已是重伤累累,但的确恢复了意识,看到他以后立即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晓星尘的……尸体……还有……锁灵囊……”

“都在都在!尸体我让苏涉趁那帮小子不注意的时候抢过来了,锁灵囊在这!”金光瑶一边说着一边把锁灵囊塞到薛洋右手里,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慌张,大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一看就是在强撑,其实已经到了什么时候咽气都不奇怪的地步。“保灵丹我也带来了!”

“好……你现在……立刻……照我说的……去做。”

薛洋并不曾料到,自己为了复活晓星尘从而耗费八年钻研出来的招魂术,会先被用在自己身上。只见他端坐在金光瑶按照他的指示布好的招魂阵中央,仍然有鲜血从他断臂的伤口处不断地渗出来。

“还真他妈疼。”薛洋的嘴角抽了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而此时金光瑶已手持出鞘的恨生,站到了薛洋面前。

“你确定要这么做?”

“废话……你还不……赶紧动手……”

“没有保魂丹,你就算招魂成功也活不过七天。”金光瑶沉着脸,脸色难看极了。

“谁让你……他妈的……两年过去……也只弄到……一颗……”

“那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我……等得起……可我……不知道……”薛洋将失而复得的锁灵囊紧紧攥在右手里,“他还……等不等得起……”只因对一缕残魂而言,八年,意味着它能保持形态的时间已经逼近极限,随时有可能融化在锁灵囊里。

而他已不敢再赌。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帮你?你死了,就算晓星尘复活,难道他能帮我炼制出另一半的阴虎符吗?更何况保魂丹在我的手上,我完全可以把它用在你身上。”

“哈……”薛洋笑着仰起头来,与金光瑶对视,他的嗓音嘶哑,却仍旧透着狠意,“如果你真的……让我活下来……我一定……好好活着……姑苏蓝氏……我会不惜一切……让云深不知处……成为下一座义城……”

金光瑶的瞳孔猛地一缩,杀意一下子透过剑气流露出来,但也在一瞬间被他收了回去。他最终苦笑了一下,将恨生轻轻往薛洋的

心口一送。

“你说得对,成美,我们从来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是朋友。

(七)

晓星尘一度以为,避尘划过薛洋左臂的那一刻,便是他们的永别。

他也已经做好准备,去接受,逐渐消亡的命运。与上次一瞬间的决绝不同,这一次,他竟会觉得,这样也好。

兜兜转转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了。

尽管仍有遗憾。

可他遇见的,毕竟是薛洋。

于是忽然就有一股强大的灵力,伴随着阵阵招魂咒声,将他的魂魄一路拽进了义城附近的一间暗室。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位于那个让薛洋钻研到快走火入魔的阵法中间,那具装有他尸体的棺材的一端。

而棺材的另一端,站着薛洋。他看上去竟然气色好多了,明明身上的那些伤口看上去依旧狰狞,却仿佛对他没有了丝毫影响,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晓星尘的尸体,源源不断地往阵法里注入灵力。

他在做什么,他对他自己做了什么,如今的晓星尘已经放弃再挖空心思去编造各种背离真相的可能性,从他再次看到薛洋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全部知道了。这确实是薛洋会采取的办法,这确实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他就是已经如此了解薛洋,就像当初薛洋了解他那样。

只是那时的你终究未能料到我非同一般的决绝,而我也未曾想过,你真的会走到需要以命换命的这一天。

默然间,晓星尘不得不缓缓低头,再一次闭紧双眼。

那少年眼里执念燃烧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他怎么敢看?

“如何?”此时身后传来了金光瑶的声音,乍一听竟有些虚弱。

“差不多了,可以奏聚魂曲了。”

闻此,金光瑶点点头,从胸前掏出一个瓶子,扔了过去。“你要的保魂丹。”

薛洋立即接住,扒开瓶塞后闻了闻,然后竟又将药瓶扔了回去。“这药不用给我,你拿着就行。”

“什么叫……我拿着?”金光瑶觉得自己真的快被薛洋给给折腾死了。

“除了奏聚魂曲必须我亲自上,其它的谁来做都行。刚才不过是看在你灵力已经快用光的份上罢了。”

金光瑶当然也清楚只有奏聚魂曲这一步骤必须由承有死者魂魄气息,也就是生前与死者朝夕相处过的人来进行,可他还是疑惑“你不亲自给他引魂归位,看他复活么?”

“那要花整整十二个时辰,我这还有事没干呢,得抓紧时间。对了,这事还得靠你帮忙才行。”

“什么事?”

“把我的眼睛给他。”

他话音刚落,晓星尘只觉得自己的双目久违地,疯狂地,疼痛起来。

而身后的金光瑶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若真想还他一双眼,大可不必用自己的眼睛。”

“当然要用我自己的眼睛,因为”薛洋往前走了两步,用手轻轻碰了碰晓星尘眼上缚着的的白绫。他回忆起那天晓星尘举着剑,用被气到发抖的声音控诉着:“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于是他笑了,轻声说道:“我不过是想恶心恶心他罢了。”

(八)

之后的一切都进行的很快。聚魂曲奏响的时候晓星尘竟有些恍惚,那坐在瑶琴前的少年分明只剩下一只手,不得不依靠金光瑶在一旁为他按弦取音,可他指尖流出的琴音却是清脆婉转,曲意悠扬。

祈魂聚兮,盼君归兮。

一曲终了,薛洋注视着晓星尘一点点成形的魂魄,绽开笑颜道:“好久不见呀,道长。”而晓星尘此时的魂魄处于沉睡状态,听不到薛洋的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薛洋却不以为意,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你一定想不到自己会被我救活吧,这可是当年夷陵老祖都办不到的事,却让我给做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我说不让你走,那你就永远别想摆脱我。虽然……我就快死啦。你心里一定痛快极了吧。我死以后,你可以背着你的霜华,和你的宋子琛道长继续云游四方,修道济世。那个时候,你一定很快就会忘了我。不对,你是巴不得彻底忘了我。可我告诉你,没那么简单。我给你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有了它,将来的每一天,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一定会想起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薛洋把稍微恢复的嗓子又一次说到嘶哑,直到他的体力终于快要耗尽,已经止不住地喘息的时候,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妈的……老子还没说完呢……”小声骂完后他就拖着身体离开了暗室,一次也没回头。

而这是他能看见他的最后一次。

金光瑶其实非常清楚,薛洋在怕些什么。一个在没有服下保魂丹的情况下被强行复活的人,最多撑过一天之后就会疯狂衰弱,就连魂魄也会一点点破碎。而他必须趁着的双眼尚未受损之时,把它们取出来,还给晓星尘。

此时再多叹息亦是无用,金光瑶只好催动灵力,开始进行晓星尘复活前的最后一步。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当他完成所有步骤,包括把薛洋的一双眼睛安给晓星尘后,这位晓道长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趁他上前查看他的状况的时候,突然发难,一把夺过他腰间的恨生,拔剑出鞘,架在了他金光瑶的脖颈上。

“带我去见薛洋。”晓星尘的声音意外的平静,可不知是不是换了眼睛的缘故,金光瑶竟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危险,那是一种与他从前完全不相符的带有狠意的决绝,仿佛在说着: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见到薛洋。

(九)

薛洋所在的地方位于暗道的最深处,当门在机关的作用下被打开的时候,里面立即传来了薛洋嘶哑的声音:“怎么样?晓星尘他,他活过来没有?”

被活生生的晓星尘用剑逼住咽喉的金光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另一头的薛洋明显急躁了起来:“喂,问你话呢,晓星尘他到底活过来没有?!”

可还是没听到任何回复。

薛洋一下子慌了神,喃喃自语道:“不会的,我的招魂术不会有问题的,明明在我身上都已经成功过一次了!不可能,不可能……”

一阵慌乱后,薛洋挣扎着想要从靠着的榻上起身,他并没有用绷带裹住刚被自己挖过的双眼,伤有未干血迹的眼睑处此刻又覆盖上了新流出的血液。然而就在这时,一双手,一双曾经将他五花大绑,却也小心翼翼为他捂住过伤口的手,一双将霜华刺进过他的身体,却也让他这些年来拼尽全力,想要令其重新温暖起来的手,一双他每天夜里,轻抚过无数遍的手,此时此刻,这双手,轻轻地落在了他残缺的左手上。那种近乎安抚的意味,让薛洋几乎要颤抖起来。

于是他停下了动作,只是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随后他感觉到那双手的主人坐在了他的身侧,而那双原本只是落在他手背上的手,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整只左手,握紧了。

比他无数次想象中的,都要温暖。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金光瑶一边在内心感叹着,一边缓缓退出了门外。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身后的密室里传来了薛洋撕心裂肺的哭泣。那样的哭声,仿佛一个走丢了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幼童一般,可偏偏这声音的主人已经快至而立之年,于是在旁人耳中,这哭声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凄凉。

而当这场哭泣终于停息的时候,密室中的晓星尘默默扬起了霜华,刺进了薛洋的心脏。

(十)

直至霜华贯穿薛洋身体的时候,晓星尘才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而就在下一刻,坐在榻上的薛洋忽然抬手握住了霜华的剑刃,用尽全力,将只剩下一半的剑刃也完全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随后他不管不顾地直起了身子,用他沾满鲜血的手揽过了晓星尘的脖颈,抱住了他。

然后他笑了,被他抱住的晓星尘却顿时泪如泉涌。他颤抖着开了口:“薛洋……”

“已经够了”薛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多谢道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洋的尸体已经开始僵硬,晓星尘终于缓缓将剑拔出,将薛洋的尸体置于榻上。随后他收剑回鞘,背起薛洋的尸体走出了密室,一直走到了暗道的另一头,那里也是通往外面的出口。

晓星尘走出暗道,却看到金光瑶正举着剑在那里等他。

见到他背上的薛洋,金光瑶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就向晓星尘说明了来意:“你是成美用命复活的,老实说连我也狠不下心来再杀你一次。可若是让你活着出去……”金光瑶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了起来,“我和成美合作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只怕我这仙督的位子也保不住了。这点苦衷,还望道长体谅。”

“那你想如何?”

“我这里有一枚失魂丹,服下之后便可以让人忘记前尘种种,道长若不介意,可否帮我试试药效?”

晓星尘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不如这样,你囚禁我,我保证自己绝不外逃,也绝不向外面传递消息。”

这可真真是在金光瑶的预料之外,他把晓星尘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可不像是“清风明月晓星尘”会做的选择,按理说道长难道不该尽力与我一搏,好让真相公布于众吗?”

“天理昭昭,你所造的罪孽即便没有我,也终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并且我有预感,”此刻晓星尘的脑海中浮现出蓝忘机和魏无羡的身影,“这一天不会太远。”

“那好,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我便同道长一起等等看,看看会不会有道长说的那一天。”

“随你,不过在这之前,”晓星尘微微垂下了眼,“让我葬了他。”

(十一)

于是金光瑶就在一旁看着晓星尘将薛洋葬在了一颗榕树下。待晓星尘将用霜华刻作的墓碑立于坟上之后,他便召了下属来,把晓星尘带走了。而晓星尘也如同他所承诺得那样,没有丝毫反抗。

眼看着晓星尘走远了,金光瑶来到了薛洋的墓前。当他的目光触及墓碑上的刻字的时候,他微微一愣,随后轻声道,“放心吧,成美,只要他安分,我绝不会苛待于他。这一次,你就好好睡上一觉吧。”

于是他也走了,把刻有“阿洋之墓”的墓碑留在了身后。

(十二)

不久之后,敛芳尊金光瑶所犯的罪孽被含光君与夷陵老祖揭发,已经销声匿迹近十年的晓星尘道长也被从金光瑶的密室里救出。如此奇闻,于是各地都议论纷纷。

而让砍柴为生的田老伯好奇的是,自己砍柴途中时常歇息的榕树下忽然多了一座坟,且明明看上去是座孤坟,却似乎常有人打理,数月过去也未见坟上荒草丛生,只是少了些祭品,看着略显凄凉。

可就在那晓星尘道长获救的消息传开来的几天里,每当田老伯又经过那座坟的时候,发现墓碑前有人放了一个小碗。

凑过去一看,里面有几颗糖。

“唉,没想到这树下埋着的是个孩子,老天爷的心可真够狠哟。不过好在还有人惦记着他,总不算过于命苦。”

田老伯一边心里念叨着,一边往山林深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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